2017-7-15 来源:《中国文化报》
6月26日,主题为“回归质朴、回归内心、回归文学”的第八届北京南锣鼓巷戏剧节拉开了帷幕。与之前7届一样,此次戏剧节的坐标依然是北京蓬蒿剧场;而不同的是,此次戏剧节规模更大、时间更长,将一直持续到2018年1月,共有100多部作品上演。
虽然戏剧节看起来热热闹闹,五大单元的戏剧板块有声有色,但在当天的开幕仪式上,气氛却有一些“悲壮”。带着6个心脏支架的蓬蒿剧场总监王翔说:“蓬蒿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蓬蒿剧场位于东城区交道口南大街东棉花胡同35号
蓬蒿产权的债务危机
在开幕式上,王翔穿着经年不变的背心、衬衫和洗得泛白的阔腿裤,不时抬手擦汗,眼袋也比去年更深了一些。
2008年,身为牙医的他从自己经营的牙科诊所中拿出120万元,在寸土寸金的北京东城区南锣鼓巷东棉花胡同,搭起了一家民间剧场——蓬蒿剧场。9年过去了,蓬蒿剧场每年演出约300场,举办沙龙、文学朗读、工作坊等公益文化活动100多场,同时,连续举办8年的南锣鼓巷戏剧节也成了北京的戏剧小盛会。
然而,蓬蒿的发展完全靠王翔一己之力投入,9年来累计投入资金1000余万元。每届戏剧节的开幕式上都会提及蓬蒿的经济危机,即便如此,王翔还是乐此不疲地经营着这个有点“情怀”的戏剧梦想。他说,他想把美好传递给几代人。
2016年底,蓬蒿所在四合院的房东想要卖房移民,王翔在零资产的情况下,把房产过户到了自己名下,为保住剧场背上了4000万元的债务。这一次蓬蒿遇到了真正的危机。
“如果明年9月无法还款,蓬蒿剧场将彻底从地图上消失。我还有1年的时间可以为之奋斗。”这场“空间保卫战”已成为王翔目前最大的心病,他说:“倒掉的戏剧空间不会再回来,而空间的消失将会带走所有人的文化记忆。”
背下4000万元债务后,王翔把筹集资金当成了一项测试社会的实验,目前实验已经换到了第三个方案:他首先尝试了公益基金会的路线,几乎一无所获。后转而向企业家求援。虽然每次讲演都把台下的大老板感动得直抽泣,结果在300个企业家中只筹到了30万元资金。眼下,王翔决定向公众发出最后一招——通过招股的方式,邀请身边的人加入“持股蓬蒿计划”,成为永久合伙人,共同拥有蓬蒿剧场。在他的预想中,一生中接触过的5000个人中也许会有1500人向他伸出援手,王翔笑着说:“我首先邀请我的家人、亲人,邀请自己60年生命历程中最重要的朋友,邀请我最尊重的老艺术家和最知己的青年艺术家……即使每个人拿出3万元,我也足以保住蓬蒿。这是一次生命的邀请。”
第八届北京南锣鼓巷戏剧节正在上演
入不敷出的经营困境
其实蓬蒿所面对的危机,是整个小剧场市场所要面对的现状。近年来,小剧场在发展过程中一直面临着商业与艺术的博弈,资金不足制约了小剧场扩张的步伐;演出内容创作的数量更是跟不上小剧场建设的速度;再加上营销宣传投入有限,小剧场在演出市场中的竞争优势正逐渐消退。
据北京演出市场公开的统计数据显示,2016年,北京小剧场演出场次共有6888场,占演出总场次的28.2%,已成为第二大类活跃演出场馆。而大中型演出场馆2016年共演出6292场,占总演出的25.7%,却实现了7.59亿元票房收入,占2016年总票房的44.3%。可以说,小剧场在市场中竞争优势并不明显。
而从蓬蒿对外公布的票价和剧场收入板块也可以看到,蓬蒿剧场其实早已面临着生死考验。9年间,蓬蒿的房租涨了3倍,票价却依旧保持几十元到100元之间的亲民价格。从第五届南锣鼓巷戏剧节开始,戏剧节完全移交给蓬蒿剧场自营,东城区政府对戏剧节由全额支持改为部分支持,每届戏剧节100多万元的开支都落在了蓬蒿剧场总监王翔的肩上。
同时,蓬蒿是北京唯一一家不收取场租、按照票房收益分成的小剧场,在为无数有梦想没资源的年轻人提供一方舞台的同时,蓬蒿本身也背负着巨大的运营压力。
“京城小剧场数量已近百家,但是较为活跃的不足30家。”一位业内专家指出,在总体演出资源有限的情形下,各类剧院数量的逐年增加,不但分流了小剧场的客源,更挤压了小剧场的生存空间。目前,能稳定实现盈利的小剧场数量不足四成,超过六成的小剧场长期空置。剧场属于重资产,不管是否有演出,每天都要投入相应的经营成本,因而大量小剧场的长期空置,不仅是剧场资源的浪费,也从侧面反映出小剧场经营的艰难。
王翔说:“北京的木马剧场、红方剧场倒了,上海的下河迷仓剧场也倒了。”蓬蒿剧场作为一个能正式拿到社会公演资格、颇具标志性的民间小剧场,它的存亡也牵动了很多人的心。
在今年的南锣鼓巷戏剧节中,王翔及戏剧节组织者专门设置了“新生单元”,以扶植中国戏剧的新生力量,《一份剧场里的斐劳乐G报告》《两年后的瓦尔登湖》等17部新作品将依次登台。除此之外,戏剧节还精选了12部来自国内外的作品展演:79岁的日本舞踏大师大野庆人、法国导演帕斯卡尔、法国默剧大师菲利普·比佐等将携作品而来。今年的戏剧节不仅在时间上更长了,空间上也有所扩展。南锣鼓巷戏剧节将走出北京,前往河北唐山曹妃甸、四川广汉三星堆与安徽合肥,四地联手打造这场为期半年的戏剧马拉松。
即便不少剧目的艺术家已经宣布不拿片酬和演出费,无条件支持本届戏剧节和蓬蒿剧场,但是剧场为演出每天都要投入相应的经营成本依然是无法抹掉的开支。
蓬蒿剧场是一个由民国四合院改造的黑匣子剧场
拒绝商业化的死结
蓬蒿的生存为何如此艰难?在王翔看来,首先在于团队,第二是体制,第三才是资金问题。“好的戏剧不只是艺术家的妙手偶得,或是演员的天才发挥,戏剧制作的背后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产业的运作离不开大量的人力和专业的团队。可在当下的中国,愿意把戏剧和艺术作为职业的年轻人数量并不乐观。”
而在一些业内同行看来,恰是王翔的理想主义戏剧情结——他的“反商业化思路”成为蓬蒿“活下去”最大的障碍。
记者问王翔是否考虑放弃东棉花胡同,将已有名气的蓬蒿复制到租金相对便宜一些的地段去,这个提议当即被王翔拒绝。在王翔眼里,东城的文化氛围无法比拟,北京人艺、国话实验剧场、中戏黑匣子等空间的存在,都为蓬蒿的生长环境提供盎然生机。“蓬蒿搬到郊区就死了,城市中心的人都不看戏,周边会削减更多。”王翔同时认为,附载着文化记忆的空间是一个城市的精神文化遗产,其价值已经超出了经济价值本身。
同时被王翔拒绝的还有商业化的道路。无论是蓬蒿自主创作的戏剧,还是花大力引进的戏剧,都很少通过巡演、版权经营、周边配套服务等方式走产业化的道路。王翔固执地拒绝了这种可复制的模式。“我坚持艺术公共普及的公益属性。大量的基础的艺术创作(戏剧创作)应当是非营利性的,必须远离商业目的。”他希望这样的坚持能够得到政府的支持或者是公益的资助。然而,目前中国所有的民间剧场都被统一定位为工商营利组织,无法对接私人捐款。
“目前光临蓬蒿剧场的大部分都是学生群体,他们没有足够的消费能力,而具有消费能力的观众,鲜少挑选偏向理论、思想性的戏剧剧目,他们更愿意消费一些相对轻松的演出项目。”一位艺评人这样说道。
北京戏剧家协会驻会副主席杨乾武认为,作为多元文化的补充,小剧场本身就是一种商业化和多元文化的探索,是对文化圈层的完善,一定要有自己的特色和造血能力。其次,小剧场需要品牌化,“任何一家民营小剧场想形成自身品牌,都需要长时间的持续演出。”
针对蓬蒿,杨乾武表示,蓬蒿需要转换观念,尽量地社会化,应该邀请多元社会机构一起来参与蓬蒿的运营。“当下的互联网时代,核心就是分享。蓬蒿已经是一个有名声、有品牌的场所,应该将蓬蒿作为知识产权与大家一起合作。不能只是靠一己之力支撑,孤立是活不下去的。”